——论如何生活
(作为2022年1月读书总结,初稿220129,二改220131)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想去探讨“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几年前,未来非常迷茫时分析自身状况,彼时得出了一个不完整也不积极的“意义”。这个问题并不是我一个人在探索,古今中外文人志士都朝着这个问题抛出了不同的学说。现在,我想对这个问题尝试重新作出理解和推进,也作为我这一个多月阅读的一个总结。学术不精,颇多疏漏,仅供自娱自乐。
科学
下面对科学的讨论,我们并不是讨论广泛的诸如物理、化学、生物等等科目,而是强调这些科目背后的共性,即是以科学为名的现代化实证主义思想。我学习的化工与自然科学紧密相关,我有志于在我的学科中发展我以后的职业生涯,这部分对于科学的思考显得更加有必要。
在漫长的义务教育和本科教育之中,似乎存在有这样一种观点——“科学”是万能的。早在新文化运动中,人们就摇着“赛先生”的旗帜放声呐喊,放在当下,更没有人会忽视科学的重要性。在放大科学、追求科学的同时,我们时常轻视甚至忽略其蕴藏的可能会令人不安的因素。只有我们正视这些因素,才可以更加全面地理解科学。
科学的现代化
现代科学在20世纪获得了革命性的进展,传统三大经典物理(经典力学、经典热力学、经典电磁学)的统治地位不同程度上被颠覆。物理定律看似是一些遥不可及的公式,其蕴含的思考方式的改变其实深入生活的许多角落:经典力学让运动有迹可循,热力学主要揭示了能量的存在和去处,电磁学掌握了电磁波无形间的传递。“两朵乌云”扰乱的祥和的物理世界,关于光的本质的讨论掀起惊涛骇浪,曹天元《上帝掷骰子吗?》一书中就以波粒之争 (光是波还是粒子) 为线索,描述了持续百年的科学碰撞,这场较量因量子力学的横空出世而被消融瓦解。
科学不仅推动生产力提高,也影响着我们的思维,我曾认为两个物理定律具有普世价值:第一个是热力学第二定律,又被称作熵增定律,熵增揭示了世界的方向,那就是使能量最小化的、趋于混乱的方向,罗贯中言“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因为分开赋予熵增,所以分散(但是描述熵增的时候必须注意限制条件);另外,熵增定律也被运用到信息科学中,有人提出能量熵是信息熵的一种。
另外一个定律是边际效益递减,用数学语言来说就是二次导小于零。但是似乎这个定律看上去也并不是那么普适:马太效应在互联网业界横行,累计的优势会带来更丰硕的回报;《故事》中编剧也要考虑类似情节反复带给观众的刺激会降低,偏偏性爱是个特例。一些时间可以用世界构造的非连续性来解释,我们获得的信号充满噪音,所以我们有可能看到一些不递减的边际,但是如果我们能对其降噪呢?当我们对传统理论进行现代化思考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超出科学范畴的更多见解。
科学的定义和界限
波普尔提出科学的基本特征是“可证伪”,即能够提出来一个使理论不成立的实例,对该例的验证有可能导致理论被颠覆。爱因斯坦提出广义相对论时也同时提出了三个实验,这些实验有可能推翻他的理论,而这些实验的相继成功也更加验证了广义相对论的正确性。
追寻科学的同时要注意我们常见的一些命题和话题显然不在科学的范畴。宗教不是科学,宗教从一开始就站在了科学的对立面,无论是基督教、佛教还是伊斯兰教,从唯心论就开始与实证主义分歧,在对外界的理解也自圆其说的理论;中医不是科学,同样地,中医有一套自圆其说的五行阴阳理论,没有办法证明其不存在,但是就是这一点让中医无法用现代科学去解释,医学也不完全是科学,基础医学中有非常多自然科学渗入的研究方法,但是这不能代表所有的医学,经验主义下,医学的基本任务不是对世界的客观探索,而是救死扶伤救济世人,从这个角度来说,科学无法对其进行批判;弗洛伊德的心理疗法也不是科学,弗洛伊德总能够自圆其说地用自己的理论解释所有案例,但是在人们批判弗洛伊德之前,对潜意识的揭示让人们深埋的欲望重见光明。
在一些“非科学”的问题上使用科学的方法论去思考问题没有办法对这个命题获得全面的认识。这是需要警惕的。
科学与理性
理性主义是启蒙运动带来的一大浪潮,理性的含义是讲利用人的理智对现象进行分析判断,其对立面是感性。理性带给社会生产力的好处是显著的,生产效率在理性的发挥下得到提高,在科学中理性也被用作认识世界,可以说理性是科学的重要基础。
但是我们必须看到理性本身的局限性。理性会带着思想走到极端,比如说经济学中的理性人假设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以此为假设的经济学的相关理论是不总为真的;韦伯论述道,工具理性可以实现对效率的提高,但是工具理性也有可能导致价值理性的缺失,对手段的效率的追求压过了对目的的追求。从韦伯的角度考虑,在人们对纳粹大屠杀的反思中,纳粹大屠杀之所以成为可能,理性成为其中的因素,理性使得工作分化,每个人只会参与到中间的一个步骤,而同样又是理性使得人们集中于高效完成手上的步骤,这就使得纳粹以相对少数的人力就完成了数以百万计的迫害和屠杀,这不是为纳粹辩护,而是在探讨其背后使这个匪夷所思的事件成为可能的原因。
提到理性和大屠杀,不得不提到的重要思想是阿伦特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提出的“平庸之恶”,我个人更加喜欢称之为“恶之平庸(Banality of evil)”,她指出像艾希曼一样的身处极权之下的“杀人恶魔”的根本罪孽在于 “平庸” ,“平庸” 的意思是对陈词滥调不加思考、对命令古板地执行,看上去是在做正确的事,但是因为缺乏思考而导致“平庸”,这一点是非常警醒的——我们无法自己决定我们所处的社会环境,面对极端的情况我们做出抉择依然很大程度上依靠我们自己的判断,无论理性与否。理性固然有其不足,但是没有理性的思考方式更为可怕,被驱使和利用却不自知的情况是良好生活需要避免的。20世纪思想家们欲解释的两大事件就包括了纳粹大屠杀和苏联解体,后者这里姑且不谈。
语言
一小段业余翻译经历让我对语言产生了兴趣,我喜欢意译与直译的结合,在揣摩作者的表述背后的思想更有助于我翻译,所以一直以来对语言的逻辑还有其蕴含的哲思也有关注。
语言的全球化
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外语学习成为了几乎是必须,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们至少是从小学就开始学习英语,且不说港式粤语中充斥着各种英文,普通话使用者中似乎偶尔也会参杂一些常见的词汇。余光中先生很早就警示过“汉语欧化(西化)”的现象,这一点体现在就算在我们自己的语言中有同样功能的结构,我们在使用语法的时候有时候会下意识地使用西方语言的语法。
中文和以英语为代表的西方语言都存在一些弊病。“的”是当代汉语第一大常见字,“的的不休”是当代汉语常见通病。还有中文和外文的通病,比如说把简单明了的动词(例如press)分解成“万能动词+抽象名词”(例如apply pressure)的问题。又比如名词成灾,余先生说:
例如:明明是first step, 却要说成 initial phase;明明是 letter,却要说成communication,都属此类。中文也是如此本来可以说“名气”,却凭空造出一个“知名度”来,不说“很有名”,却要迂回作态,貌若高压,说成“具有很高的知名度”,真是酸腐可笑。
偏偏在我的习作中,这样的用法却被奉为圭臬。我个人的对策是场景化——语言是为了交流和场景服务的,在必要的场景,作为特定的身份使用特定的用法,但是最重要的是揣摩到合适的位置和“力度”。正式会议需要多些“作态”,酒过三巡几句方言也无妨。
语言和逻辑
20世纪哲学的主流方向是对语言哲学的研究,先驱者们主要的研究对象是逻辑语言,用的研究方式是数学的。比如说著名的“当今法国国王是秃头”代表的排中律*(一个命题不是正确的就是错误的)*的例子,因为法国是共和国所以没有国王,所以这句话出现了正确和错误之外的第三种情况,如果改写成“存在一个法国国王,他是秃头”,那么从存在开始这句话就可以毙掉了。用严格的逻辑去思考语言(不是语法)是一种严谨的行为,这种逻辑语言能够有助于推动数学以及科学哲学的发展,也为科学语言的去歧做好了铺垫,这是结构主义的趋势,是相对宏观的。
另外从微观的角度看,指称(外延)和意义是另外一个话题,弗雷格的角度看,“启明星”和“长庚星”的指称相同(都是说的金星)而意义不同,一个意义又有可能找不到一个对应的指称。由此延续出来的讨论且不展开,但是可以看到语言的规则(不是语法的规则)需要用审慎的思维去辨别。
维特根斯坦后期转向日常语言开始,语言哲学的方向也发生了变化。前后没有优劣之分,我认为是服务于不同的目的。如今语言早就不仅仅是对经典翻来覆去的钻研,语言结合了哲学、心理学、生物学(神经科学)、计算机科学(自然语言处理)等等方面,对这一伟大创造进行各个层面的剖析和解释。这是对语言内核研究的任务。
语言和思维
莱柯夫系统阐述的隐喻 (Metaphor) 和转喻 (Metonymy) 理论改变了一直以来人们对于“死隐喻 (作为修辞手法的才是活隐喻)”的态度,人们一向对生动的修辞手法感兴趣,而广义上的隐喻这种看起来“默默无闻”的手法却深刻地体现了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
让我们举一个隐喻的例子:比如说时间与金钱,“浪费”这样的动词的用法是基于金钱的,时间看不见也摸不着,没有办法进行等价交换,更加不存在“浪费”,当我们说“浪费时间”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在用理解金钱的方式理解时间,同样地,时间是只有“先”“后”的一维维度,但是我们却会用“上个月”“下星期”去描述时间,这是用空间概念来理解时间。人倾向于用具体的维度去理解抽象事物,而不同文化中的侧重点不同,这就导致了文化上的隐喻差异。
我们再举一个转喻的例子:考完考试之后老师会“打分”,但是“打分”其实蕴含了很多步骤——整理卷子、查看卷子、对比学生答案和标准答案、最后才是打上相应的分数。这是一个“部分代表全体”的例子,我们并不会繁琐地把“打分”的每一个步骤娓娓道来,而是用一个有代表性的步骤代替所有相关的动作。转喻和隐喻最大的不同在于所指域,转喻往往不会超出一个域(“打分”例子里“打分”代指的都是动作),而隐喻将多个域连接(时间和空间分开来看是没有联系的两个域)。
另外注意语言是思维的体现和传递的媒介,思维对语言仍然是有决定作用的。
哲学
作为接受过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教育的学生,我的观点在不断探索中变化。唯物主义历史观有其优点,但是他并不是唯一的观点,也不是钦定的终极真理,我抱有发展观的观点,相信当今我们仍然在对真理的探索中。至于其可说不可说,那要看表述和思辨的进阶程度。
哲学的意义
尼采说“上帝已死”,剥去了世俗社会表层最后一层神秘面纱:生来本没有意义,意义是自己赋予的,我们最后做出了选择。萨特认为我们的选择是自由的,决定权都在我们自己的手上。
思想没有直接带给我们武器,思想是刀柄,是匕首是利刃靠我们自己的磨练。如果世界上的东西都可以用手撕碎,刀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我想其他还能让我们切出漂亮的界限,正如其自身优美的弧线。
哲学的过程
追寻真理的思考过程比结果更加重要,如果只是照搬或者复制陈腔滥调,只会陷入“恶之平庸”的陷阱里。人们习惯于寻求一个短平快的答案,对于长篇大论的说理和论述显得不耐烦又危言耸听。没有什么是简单的因果,如果我们放弃了思考这件事情,就等于放弃了独立人格。就算一个过程没有终点,追寻的过程显得难能可贵。
哲学的回归生活
回到我最初的问题,我一直想要探寻的问题是“人要为什么生活”“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想我无法给出一个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我觉得去追寻思考、追寻意义的过程比获得的结果更重要,客观层面的成长和主观上的满足都让我觉得意义非凡。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样的生活充实得让人满足。
结语
这一个多月对我来说像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过去我对哲学思考不多,在大二的时候上哲学课的时候并没有听进去多少。我同意陈嘉映老师的说法,我们应该多关注自己本来的生活,哲学是一种点缀,我回到我的本业,也就是基于科学的工程学,还有我的爱好语言。保持鲜活,保持感受。
这个潮湿的冬天也快过去了。